不幸的王妃
本期介绍文物
洛阳博物馆藏
这一阵子,英国凯特王妃成为了吃瓜群众的关注热点,各种阴谋论传得沸沸扬扬。
可见,直到二十一世纪,王室的八卦仍是普罗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
本期的文章,就来介绍一位名不见于史传、器物却流传于今的西周王妃。
一、
西周诸王(包括灭商以前的先王),其配偶的名字及事迹见于文献记载的,主要是开头几位和最后一位。
文王祖父,后来被尊为“太王”的公亶父,其妻号曰“太姜”,深度参与了周人迁都岐邑事件。据《诗·大雅·绵》,公亶父选定“岐下”作为新都地址后,让太姜来考察修建房屋的地基与方向。
文王之父,后来被尊为“王季”的季历,其妻号曰“太妊”(史籍往往称“太任”、“大任”),出身于中原地区的挚国,《诗·大雅·大明》称其“自彼殷商,来嫁于周”,《大戴礼记·保傅》谓其在怀育文王时“立而不跂,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是“胎教之谓也”。这也是世界上关于胎教的最早记载。
文王之妻,号曰“太姒”。在太姒之前,文王应当还有一任正妃,是商纣王的姑姑。《易·归妹》五爻爻辞云:“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帝乙,即纣王之父。
据《竹书纪年》,季历为商王文丁所杀。文丁之子帝乙即位后,东夷作乱,为了与西边日渐强盛的周人缓和关系,把妹妹嫁给了周文王。文王后来的正妃太姒,出自有莘氏,只是帝乙之妹陪嫁的媵妾而已,也就是爻辞中所说的“娣”(同嫁女子中,年少位微者称为娣)。
然而,帝乙之妹并不受文王喜爱;爻辞称其“不如其娣之袂良”,正是周人认为其礼容不如太姒之庄美。归妹三爻爻辞云:“归妹以须,反归以娣”,亦是周人谓帝乙之妹不如太姒之明证。
归妹六爻爻辞又云:“女承筐无实”;不育子嗣,大概是帝乙之妹不为周人所喜的一大原因。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诗·大雅·思齐》有言:“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讲太姒继承太姜、太妊的美德,给文王生了很多儿子。这里的“百”当然不是实指,那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以上这三位贤妃,周人立庙祭祀之,作诗歌咏之,被后人尊为“周室三母”。
武王之妻,名曰“邑姜”,是太公望之女。这位邑姜作为武王“乱臣十人”之一(“乱”在这里是治理的意思),帮助武王管理内事(亦有人以为太姒才是“乱臣十人”中的女性角色,但以母为臣,似难说通)。
这里还有个疑点,邑姜作为武王之妻,理应被称为“王姜”。考虑到周代仍存有“烝报婚”之礼(即收继婚制,“烝”为父亲死后,儿子娶继母;“报”为兄、叔死后,弟娶嫂、侄娶婶),不少学者怀疑,邑姜本为文王长子伯邑考之妻,伯邑考为纣王杀害后,“报”与武王为妻,其谥仍从前夫。
当然,这未必是武王本人的意愿,大约是为了确保太公之女立为周室长妃,以稳固姬、姜二族之间的联盟关系。
武王以后,幽王以前,王妃姓名事迹,史籍大多无考。《穆天子传》称穆王妃曰盛姬,然而按照周制,同姓不婚,穆王娶姬姓女子为妃,于理不合,大概率是出于后人杜撰。
至于周幽王与申姜、褒姒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就不在这里多介绍了。
所幸,武王至幽王之间的诸多王妃,有不少都见于出土青铜器上;虽然大多仅存姓氏,但这仍然给西周时期王室与外姓联姻情况提供了很多线索。
据统计,出土青铜器铭文所见西周王妃,以姜姓数量最多,姒、妊、妫、姞其次。厉、宣之世还有两位“妀”姓的王妃,分别出自番国、苏国。
《国语·周语》记载,周襄王打算娶狄人女子为正妃,大臣富辰劝谏道:“王以狄女间姜、任(妊),非礼且弃旧也。”这也说明,终西周一朝,“周室三母”所属的姜、妊、姒三姓,始终是周王取妃的首选。
二、
1963年春天,洛阳北窑村西的砖瓦厂在烧砖取土的过程中,发现了不少古代文物。
洛阳市文物管委会闻讯后,立即派考古工作者前往现场调查。经过三个月的勘探,探出古墓共计475座。
1964年初至1966年夏天,在砖瓦厂停工期间,考古队陆续对这片墓葬进行了发掘,共掘得西周时期墓葬348座,年代涵盖整个西周时期,春秋时该墓地即已废弃。
这批墓葬的陪葬器物所体现的族属、国别来源复杂,墓主人仅见男性不见女性,随葬器物中有大量兵器、车马器,马坑中还见陪葬有中箭的马匹。
不少考古学家认为,洛阳北窑墓地是西周时期驻扎在洛阳的“成周八师”阵亡将士的葬地。这是由于在西周之时,“死于兵者”不能入“兆域”(本人所属的家族墓地),只能另择公墓,相聚而葬。
在北窑墓地一座编号为“M37”的西周早期墓内,出土有两件奇特的铜簋。
洛阳博物馆藏
此簋口径20.2、足圈径13.3、腹深12、通高14.5cm,重2.7公斤。器形敞口深腹,带有圈足,侧有双耳。
器腹满饰阴线构成的兽面纹,圈足及颈部以阴线装饰龙纹,颈部中间饰浮雕兽面,耳部上端以龙首为饰,耳身以阴线装饰卷云纹,下附垂珥。
线描图与拓片资料来源: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北窑西周墓》,文物出版社,1999年4月,第83-84页。
器内壁铸造铭文四字:
王妊作簋。
此前的文章“齐国公主成谜的婚姻状况”讲到过,先秦时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作器的这位“王妊”,“妊”是其姓,而“王”则标示其身份,为周王之妃。
上面说到,文王之母、季历之妻,出自挚国,号曰“大妊”。北窑出土的这件“王妊作簋”,证明在西周开国以后,姬、妊仍然是世婚之族。
根据铭文字体与纹饰风格判断,这件铜簋应当属于西周早期晚段的昭王时器,那么器主人“王妊”,最有可能是昭王之妃(也有人认为是康王妃,于昭王时作器)。
周昭王时代,是西周王朝由盛转衰的一个节点。
昭王之前,文王、武王开创基业,成王、康王能承其志,史书言“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号称盛世。
到了昭王之时,“王道微缺”,很委婉地批评了周昭王的治国能力。
尤其昭王还是一位锐意开拓的君主,在位期间东征淮夷,又两次南伐荆蛮。可惜,最后一次南征大败亏输,不仅昭王自己淹死在汉水里,还把拱卫王畿的精锐部队“西六师”全部葬送在了南方。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位作器者“王妊”,不管是昭王的配偶还是母亲,都是一位不幸的王妃了。
三、
王妃所作的铜簋,为何会出现在洛阳北窑墓地呢?
出土这件铜簋的北窑M37,规模并不大,由于保存不佳,棺椁状况不明。墓中所出之器,有铜簋两个、铜罍一个,以及一些原始瓷器。
除了上文介绍的“王妊作簋”以外,M37出土的另一件铜簋也极有特色,是一尊罕见的墨书铭文铜簋。
资料来源: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北窑西周墓》,文物出版社,1999年4月,第83-85页。
此簋是典型的西周早期样式,原本是一件无铭器。考古工作者在清理其腹部的泥土时,意外发现器壁上用毛笔书写的三字铭文:
伯懋父。
伯懋父之名,常见于西周康王、昭王时期的铜器铭文。据学者考证,伯懋父即卫康叔之子卫康伯,是卫国的第二代国君,也是康、昭之际统帅成周八师的主将。
前文说到,洛阳北窑墓地,学者多以为是成周八师将士战死后的公墓所在。那么M37随葬这样一件墨书“伯懋父”铭文的铜簋,很可能是伯懋父送给阵亡部下的助葬之物;因来不及重新铸造铜器,就在一件现成的无铭铜簋上以墨书题字,以示为康伯所赠。
王妊簋出现在M37,大概与伯懋父簋同为赙物。很有可能,M37的墓主人,是王妊娘家比较亲近的子侄辈,在昭王时期对东夷的战争中阵亡;王妊亲赠铜簋助葬,以昭其殊荣。
不意三千年后,这尊铜簋通过考古发掘再现于世,让现代的研究者了解到康昭时代的王妃族姓,也算是发挥特殊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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