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铜镜的体系中，有一类镜颇为特殊，它们通常于镜背的方寸之地或以范铸、或施錾刻的技法标识出铸制铜镜的时期，通常为年号，更有甚者精确到月日。这类镜，我们称之为“纪年铜镜”。
 
“纪年铜镜”可以说是各个时期铜镜艺术中的标准器，也是进行铜镜分期的重要资料。除此之外，它也最精准的呈现出当时的社会风貌与审美风尚。最早的纪年铜镜出现在西汉成帝永始二年（前15年），自此之后，历代铜镜中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纪年铭文。
 
比如王莽时期的“居摄铭”、东汉末期的“建安铭”、盛唐的“开元铭”、北宋的“元祐铭”以及元代的“至正铭”等等，而在历代的纪年铜镜中，明代“洪武纪年”的云龙纹镜是目前有证可考的，明确与皇家有关的铜镜类型，它不仅见证了巩固皇权的巅峰，或许还承载了朱元璋对诸皇子的期盼与训诫。
 
本篇便以「云拍·YUNPAI」小程序中正在热拍的「天工尚物·吉金专场」中的lot010号拍品“洪武二十二年正月日造”云龙纹镜为引，浅聊一下“五爪洪武龙”的皇权之象。

lot 010  洪武龙纹镜
直径：11.5cm，厚：0.4cm，重：341g
无底价起拍
天工尚物·吉金专场（限时拍第3期）
此镜圆形，山形钮，镜背满铺细密起伏的海水纹，其上施以浮雕技法铸饰一条躯体修长苍健，凌空滕游的“五爪神龙”。镜中之龙刻画精细，龙首挺昂，须髯飘扬，气势雄浑，似有王者之姿；龙躯蜿蜒而上，鳞甲清晰，背脊明显且呈翻折之态。
 
造型生动，四肢粗壮有力，五爪犀利，似有力透镜背之感。两前肢作攀附之状，后肢绕尾，颇具趣味。神龙周身流云飞动，大有龙飞九天，气冠霄汉之感。镜钮左侧置有铭文方格，莲花为底叶为盖，其间十字篆体铭“洪武二十二年（1389）正月日造”，卷素缘。

（明·洪武  Lot010 洪武龙纹镜‘细节图’  「浙江云拍」天工尚物·吉金专场）
▼洪武龙极具特色，既有纤细隽秀之感，又渐显肥壮英武之姿，此镜便为洪武龙纹的标准之器，镜中的“双角五爪神龙”是封建统治者龙纹垄断的产物。古往今来的兴衰成败与权力的更替变换提醒着在位的帝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精神信仰，来守护自己的权利并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而一直被作为中华民族“祖先、图腾、神灵”的龙便应运而生，成为封建帝王的代名词。
 
第一个被称为“龙”的君主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公元前636年，在外漂泊19年的公子重耳返国即位，是为晋文公。在晋文公遍赏群臣之时，竟忘了介子推，介子推失望之余，便携母入山隐居，从者怜之，乃悬书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
 
第一个被称为“龙”的皇帝自然是“秦始皇”，公元前221年，秦王政奋六世之余烈，一扫六合，天下一统，功盖三皇五帝，时人谓之“祖龙”，《史记集解》载苏林注：“祖，始也。龙，人君象。谓始皇也。”
 
而将皇权与“龙”缔结的关键人物是汉高祖刘邦，由于缺少高贵的出身，只能采用神化出身的方式增强承天受命的正统性，《宋书》记载“昭灵后取而吞之；又寝于大泽，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上皇视之，见蛟龙在其上，遂有身而生季，是为高帝”。
 
自此，历代皇帝均以“真龙天子”自居，已表明自己为承天受命的正统，他们巩固皇权的方式之一就是限制龙纹的使用。在数千年的时间内，皇权之龙有多种形态，而“五爪神龙”的崛起要追溯到元代。出于政治需要，元朝的统治者曾数次明令禁止民间使用日月龙凤纹，但由于令行难止，最终选择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方式，在龙爪上做文章。由于宋代流行的龙纹多是三爪、四爪，五爪比较少见，所以元朝统治者这次只限定“五爪龙”为皇家专用。
 
大明建立之后，出身贫寒的朱元璋更需要神化自己以提升威信，加之辅助自己打江山的淮西勋贵人际关系复杂，尊卑不明，急需整顿秩序。为此朱元璋创造性的制定了一套以不同动物纹饰表示官职地位的规定：
 
“公、侯、驸马、伯服，锈麒麟、白泽，文官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燕，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武官一品、二品狮子，三品、四品虎豹，五品熊，六品、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并明文规定：“官吏衣服、帐慢，不许用玄、黄、紫三色。并织龙凤纹。”这里所禁的“龙纹”便是“双角五爪龙”。
 
自此之后，“五爪龙”便被收为皇家所有，洪武年间的龙纹限制尤为苛厉，朱元璋做皇帝是极其勤勉的，事必躬亲并且杀伐果断，此时皇权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甚至为此取消了丞相的职位，自然不会允许出现僭越皇权的情况。这一时期的“五爪龙”，基本上是朱明皇室的专属，已经发掘的朱元璋第十子“鲁荒王朱檀”与第二十四子“郢靖王朱栋”墓中所出的器物，足以证明这一现象。

（明代·鲁荒王朱檀 “洪武六年五月日造”云龙纹镜  山东省博物馆藏）
▼这面云龙纹镜1970年出自山东省邹城鲁荒王朱檀墓中，直径12.3公分，为其生前鉴容正仪之器。值得一提的是，此镜是中国铜镜历史上为数不多可证为皇族用镜的实例，更是洪武龙纹的标准器之一。镜作圆形，山形钮，镜背地章錾饰细密、起伏有秩的水波纹，其上施浮雕技法铸饰一只“双角五爪神龙”，龙躯修长苍健，作环钮腾游之姿，四肢舒展，龙爪犀利，周身流云飞动。镜钮左侧莲花之上为铭文方框，内书八字篆文“洪武六年五月日造”，书体隽雅，字口深竣。
 

（明代·郢靖王朱栋 “洪武六年五月日造”云龙纹镜  钟祥市博物馆藏）
▼这面云龙纹镜是朱檀的皇二十四弟朱栋之物，直径也是12.3公分，2005年出自湖北省钟祥市郢靖王朱栋墓后室东壁龛的一件漆箱之中，是目前仅有的可与朱檀之镜比肩的明代铜镜。整观此镜，形制大小，纹饰风格及装饰工艺与上镜相比似乎别无二致，唯有镜钮形态不尽相同，说明并非同模铸造。
 
两镜虽非同模，却是同期，均为“洪武六年五月日造”，选择五月铸镜或许与“端午铸镜”的古风相关，古人认为五月端阳之日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的时候，具三重之火，是最佳的熔金铸镜的时刻，铸成的铜镜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力，可以辟邪消灾。
 
考虑到使用者的亲王身份，很明显这批铜镜是在朱元璋的敕令下，由职掌御用器物造办的御用监在特定的时间为诸位皇子铸造的，而一同颁赐给诸王，还有当月编成的《祖训录》，朱元璋甚至亲为之序，令诸王书于王宫正殿、内宫东壁，以时观省。值得注意的是，此镜铸成之时，郢靖王朱栋尚未出生，墓中所出云龙纹镜应是第三次封王时颁赐的。
 
可见，赐镜的目的或许更多的是让诸王“端形鉴远”，能够以古鉴今，时常自察自省、克勤克慎。史载洪武六年三月，《昭鉴录》编成，该书是朱元璋命大臣“采摭汉、唐以来藩王善恶可为劝诫者为书”，书成后颁赐诸王，其目的是以史为鉴，曾言“必时时进说，使知所警戒。然赵伯鲁之失简、汉淮南之招客，过犹不及，皆非朕之所望。”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再次颁赐《永鉴录》给诸王，辑历代宗室诸王为恶悖逆者，以类为编，直叙其事，以之为戒。
 

（明代·鲁荒王朱檀 戗金云龙纹漆匣  山东省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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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鲁荒王朱檀 戗金云龙纹朱漆木箱  山东省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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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以上的两面皇家铜镜，鲁荒王与郢靖王所用的其他器具上无不装饰体现“皇权之象”的五爪神龙，大到妆奁器物的漆盒，小到随身佩戴的玉饰，这些现象是帝王天命观的具体表现，龙崇拜与帝王崇拜结合在一起，是中国龙的最大特色之一。
 

（明·洪武  Lot010 洪武龙纹镜  「浙江云拍」天工尚物·吉金专场）
▼再来一观浙江云拍「天工尚物·吉金专场」的这面云龙纹镜，神龙瞠目隆眉，双角雄浑，须髯飞扬，龙躯蜿蜒而上，形虽纤瘦但尤显强健，背脊清晰鳞甲分明；龙肢刻画更是功力高深，随形而赋势，前肢攀空后肢绕尾，龙爪尖锐犀利，五爪之形更具“皇权之象”。
 

（左：鲁荒王朱檀之镜；中：郢靖王朱栋之镜；右：浙江云拍天工尚物专场lot010拍品）
 

（左：洪武六年五月日造；中：洪武六年五月日造；右“洪武二十二年正月日造”）
 

左侧的铸铭标明此镜铸制的日期，在“洪武二十二年”的纪年铜镜中，常见多为四爪龙的形态，这类云龙纹镜应是“洪武六年”龙镜的赓续，统治阶级的意志与审美直接决定社会风尚的走向，但苛厉的龙纹限制是不容僭越的。此镜龙纹具有“五爪之姿”，等级远高于四爪之象，或是朱明宗室子弟的对亲王之镜的摹制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