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疫情的阻隔，苏富比、佳士得、邦瀚斯、富艺斯等国际拍卖机构分别于4月、5月、6月在香港举办2022年春季拍卖会，并纷纷斩获佳绩，让香港市场再次成为国际文物艺术品拍卖的关注焦点。惊叹香港展现的市场活力之余，透过战报，对比分析同台竞技的中国文物艺术品与西方艺术，此季拍卖背后暗藏的深层动向，对市场格局和前景的影响已非一时一季的跌宕和喜忧，而是周期起伏乃至时代变幻带来的挑战和机遇。
梁晓新：古董珍玩板块的危机和周期性机遇
文｜本刊记者 刘礼福
刊于《艺术市场》2022年7月号
只要认真阅读2022年香港春拍的战报，特别关注中国古董珍玩在各家拍卖行的成交数据，就会发现：这个一直以来位居香港市场第二大的板块，其形势可谓极其严峻，不仅整体的占比份额越来越小，隐隐有被珠宝腕表和名酒佳酿等板块赶超的趋势，而且拍品的成交价格多不尽如行情预估，即便是名家专场，也未能幸免，用学者、收藏家梁晓新的话来形容：“心里哇凉哇凉的。”
名家专场和经典拍品反应平平
梁晓新：从拍品的组成分布、成交价格来看，市场的热点、资金的流向以及买东西的兴趣都涌向了其他板块，让中国瓷器和古董珍玩的份额越来越小；尤其是名家专场的成交,乏善可陈，在我看来是严重的危机。以至于在各家的拍后总结中，只列几件所谓的高价成交拍品以支撑门面，而不见对该板块的整体梳理，这与现当代艺术板块的表现完全不同。
从香港此季春拍中的名家专场和经典拍品的成交，更可见市场形势的严峻程度。4月29日，由8件(组)珍稀明清瓷器组成的香港苏富比“皇苑蕴珍——刘銮雄藏御瓷萃珍”专场；5月30日,香港佳士得举槌“灿若繁星——望星楼藏清代官窑瓷器”专场，该专场呈现的28件清三代官窑瓷器均出自望星楼主人张显星的私人珍藏。两者都是蜚声业界的资深收藏家，专场的拍品品质好、稀有度高，但只要翻查场中很多拍品前一次的购入记录，就能明显发现，如今的价格跌到了冰点，已经到了拉响红色警报的地步。
虽然刘銮雄的专场全部成交，总成交额也实现了1.13亿港元，但单品的成交并未让业界看到预想中火爆场景，如估价在4500万至6500万港元的明永乐青花夔龙纹罐，是临场降低了起拍价1000万元才勉强成交的……在我个人看来，这次拍卖是不理想的。
再从望星楼的专场来看，很多东西是在低估价附近的价位成交，甚至有些是流标的；而这些拍品少说也是珍藏了二三十年后才露面的“生货”，并且件件都有可靠来源和出处，但精心准备和策划的第一场拍卖就遭遇滑铁卢，以后的第二场、第三场怎么办呢？
一对来自明代永乐官窑的青花缠枝花卉八方烛台，是博物馆等级的收藏，估价为1500万至2500万港元，最终以3045.3万港元成交。一件清乾隆御制诗洋彩冬青地四团山水象耳海棠罇，是帝王御制+御用的宫廷陈设器，也是市场可流通的孤品，全球仅存4件，估价为600万至800万港元，最终以3225.3万港元成交。由邦瀚斯推出的这两件拍品，其历史价值、稀缺性、艺术性等，不言而喻都属于顶级，按照正常的行情预估，前者的成交价应在6000万港元以上，后者的行情是在8000万港元的水平，但最终是以四五折的价格成交。
梁晓新：据我所知，以往几年内地购藏顶级瓷器、官窑御用瓷器的买家，今春几乎都没有出手，说明疫情的影响还是比较严重的。但这样的行情向业界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市场并不缺少资金，它们流向了哪里？
其实2022年春拍中各家拍卖公司的整体成交额都保持了较好状态，从中能明显感受到市场的资金都转移到了现当代艺术、珠宝等其他领域；而且场中的资金呈现消费型、金融化、盲目性三大明显特征。清乾隆御宝太狮少狮钮“乾隆御览之宝”寿山石玺超1.53亿港元成交，就带有明显的金融属性。其实除此之外，跟玉玺同等级、同品质的拍品在此季还有不少，但最终都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反而是在龙蛇混杂的日欧美的各小型拍卖公司，尽管拍品鱼目混珠，但各个战线纷纷传来高价成交的新闻。这种放卫星的情况其实每年都有，而今年特别多，反映出社会资金的焦虑性、盲目性，很多新人加入收藏队伍后急于求成，为捡漏的心态所误导。而严重的金融属性，让资金忽略了古玩艺术品的收藏价值、艺术价值，仅仅着眼其通过快速转手来赚钱的投资价值，以至于资金在盲目地寻找投资的低洼地。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民间及很多新近通过网络加入的玩家、藏家，仍然抱着投机捡漏甚至赌博的心态在各拍卖场里游弋，可是有人关心或统计过那些海外大小拍卖会上放出来的“漏”，后来都修成正果了吗？
梁晓新：经典终归是经典。中国的古代艺术品，是经过无数次的市场大浪淘沙后，归为经典的，论稳定性、持久性和标杆性，还是它的表现比较好，毕竟它的价值和意义本身是不受其他外在因素的影响而减弱的，只是受当下外部环境的严重干扰而出现了成交价格和行情的严重下滑，一旦外部条件得到改善，肯定会比较快速地回归到它应有的市场水准，这也让以中国瓷器为代表的古董珍玩板块呈现了周期性的行情变化。
此外，仅仅把古董艺术品视为保值增值的工具，在我看来有点局限了。新冠疫情与俄乌战争让我们每一个人彻底看清了意识形态与软性文化传播输出的重要性。对文化历史缺乏最基本的认识与尊重，是现在全球虚假传媒传播肆虐最根本的原因。古代艺术品恰恰是无可替代的、最真实的历史片段，是重要的文化资源，是话语权的基础。
从国家层面来说，无论未来的社会发展走向如何，文化艺术历史的积累沉淀是走向伟大的重要基础与支撑之一。我相信，中国古代艺术品在未来会释放更多具有世界影响力的能量与智慧。
明永乐 青花缠枝花卉八方烛台（一对） 高29cm 口径8.5cm 足径24cm
邦瀚斯2022年5月中国瓷器及工艺精品专场 成交价：3045万港元
梁晓新：应该是在2015年左右。那是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自2008年下半年进入快速发展期，于2011年攀至最高峰后，开始出现整体行情下滑。当时的行情下滑也比较明显，但表现略微复杂，有的品类在回归或者反弹，有的则是持续下滑。而这一轮则是多个因素叠加后导致的全板块下滑。因为疫情的冲击，内地的经济运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前景十分不明朗，很多重要的产业和活动都被迫停止或者停滞，国际形势也十分严峻：俄乌冲突、能源和粮食危机，肯定深刻影响着艺术品的交易。
据我个人的长期观察和研究来看，拍卖不是近5年或者10年发展起来的，也是经过多少次的经济危机、政治波动和市场转变，发展到今天的，而古董珍玩尤其是中国瓷器能成为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领域甚至是全球艺术品交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板块，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是不会被削弱的，而支撑其发展的群体之广泛性、可靠度和持久力，毋庸置疑。所以，要通过长期的综合分析来做判断。
梁晓新：疫情激发了收藏级别和消费级别的古董买卖愈发不同的市场表现。与高端的收藏级别的古董交易因金融化和盲目性而越来越走向狭隘的空间不同，属于艺术消费级别的买卖，由大咖个人、拍卖公司和其他机构通过抖音、朋友圈、直播软件开设的场次天天都有，而且卖得都不错，疫情的反复对其略有影响。
其中的关键是，此类买卖由于资金门槛低、种类丰富多样、形式灵活有趣，吸引了大量新人的加入，大家对入门级的东西表现出了非常高的兴趣，获得的广泛关注度让传统的拍卖望尘莫及。看似良好的势头，却存在致命的问题，新购藏群体在买的大多是没有营养价值、收藏意义和前景的东西，这种消费行为如果不去培养、引导或者引流，暴露的伤害终归会让他们迅速离场。
也正是在这种市场状态下，香港苏富比5月25日推出了新石器时代的陶器网拍专场，呈现30件中国新石器时代的陶器精品，以见证历久不衰的陶艺美学。整场的标的额才500多万元，包括Ronald W. Longsdorf的收藏。像苏富比这样的国际大鳄，如今愿意为上古文化期陶器这样看起来没有多大商业价值的品类开设专场，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
清乾隆 御制诗洋彩冬青地四团山水象耳海棠罇 高35.5cm
邦瀚斯2022年5月中国瓷器及工艺精品专场 成交价：3225万港元
梁晓新：当一个板块的主流品类行情不好，其他门类也无法走出一波逆市行情，独善其身。所以，当明清瓷器在市场中遇冷，玉雕、家具、佛造像等的市场表现虽然也有亮点，但也好不到让人喜出望外的程度。
不过，从远古时代到战汉时代的古玉，在我看来还有相当大的成长空间，此中的亮点就在于拍品的来源出处和出版著录。从苏富比、佳士得、邦瀚斯今年先后推出的几个古玉专场来看，也是这类拍品受到了很多玩家的追捧，不仅有几件极其特别和珍贵的拍品高价成交，而且其他大部分拍品也在合理的价格范围内成交。
和高古玉类似，佛造像、家具等偏小众的收藏品类，如果有罕见的、久未露面的生货，又有非常可靠的出处来源，都能有不错的成交。由此不难发现，凡是金融投资属性占比较小、艺术性较高的门类，其行情走势即便是在疫情冲击下也表现得相对稳健；而一向受到资本青睐的粉彩、珐琅彩等热点品类，在这一轮的拍卖中行情下跌很厉害，很多人已经离场了。
明永乐 青花夔龙纹罐 高24.4cm 直径29.8cm
香港苏富比2022年春拍 成交价：4272.5万港元
古董珍玩板块之所以发展到现在的境遇，其实每个业内人士都有责任。在行情好的时候，大家忙着组织拍卖：收货、拍卖、催款，然后又进入下一轮的快速循环中，没有对市场做必要的开发、培育或者引导，购买也变得很机械、很直接——往往看重的是自己买的东西赚了多少钱。当行情不好时，整体就显得很无力，老一辈的藏家不感兴趣或者无力感兴趣，甚至人才凋零，不仅不购藏反而在出货；中高层的收藏家，现在严重处于“广寒宫”的冷清观望状态；而投资人更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离场，甚至弃甲而逃；新入场的藏家，看不到老藏家或者投资人买东西，自学又比较难选择，所以，要么转向更具投资性的门类，要么剑走偏锋，妄想捡漏。
但我也在微信朋友圈中说，现在是买大货的最佳时期。比如那对永乐青花烛台，我个人认为是买一送一的成交价，说世俗一些就是赚到了。只不过大众的心理是追高不追低，而投资者的心理是追求回报率更高、更快速的板块。市场太过快速的运转，不仅让古玩收藏和交易已经脱离了它最初的存在价值和意义，而且让它从神秘高端的圣坛迅速跌落，成为和“卖白菜”一样的交易。从长远来看，这种做法其实是在伤害收藏的发展。
总而言之，全球政治与经济局势的动荡，引发了对传统艺术品高端市场的焦虑，而疫情蔓延下的网络生活则吸引了很多新人，推动了艺术品消费的发展，这种两极分化的市场现象，似乎有加剧的趋势，但整体仍属产业周期性调整的范畴，现在是买入优质高端精品的好时机，但也提醒业内人士，对未来市场以
